雪连着下了三天，项目部周遭的世界早已被皑皑白雪覆盖。远处的山峦成了卧在天地间的银色巨兽，近处的树枝裹着厚厚的积雪，像珊瑚玉树般静静伫立。清晨的阳光穿透云层，洒在雪地上，反射出刺目的光，让人不敢直视。陈景辰裹紧大衣站在宿舍门口，呵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转瞬即逝的雾，耳边只有寒风掠过彩钢板房的呜咽，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——那声音清越却带着几分瑟缩，像是冻得发颤。
“景辰，发啥呆呢？”夏彦卿从后面拍了他一下，手里把玩着个磨得发亮的弹弓，橡胶皮筋在阳光下泛着黑红的光，“你看那边，好家伙，一群鸟在翻找吃的呢！”
陈景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，只见项目部后面的空地上，几十只灰扑扑的麻雀正聚集在那里，有的低头啄着被雪半埋的草籽，有的蹦跳着争抢什么，还有几只警惕地歪着头，时不时扑棱棱飞起，在低空盘旋一圈又落下。它们的羽毛被雪水打湿，显得格外蓬松，也格外瘦小，在白茫茫的背景下，像一个个移动的墨点。
“雪下了这么久，山里怕是找不到吃的了。”杨洪基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，他搓着冻得发红的手，眼睛盯着那群麻雀，像发现了新乐趣，“这些小东西，倒会找地方。”
夏彦卿把弹弓在手里转了个圈，眼睛发亮：“我这弹弓可是祖传的手艺，当年在老家，打麻雀百发百中。你看它们肥的，要是能打几只，烤着吃肯定香！”他说着，手指勾住皮筋，做出瞄准的姿势，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笑。
杨洪基一听，顿时来了兴致，拍着大腿道：“好好好，这个主意不错！咱们整天守卡点、做饭，都快憋出病了，正好活动活动筋骨。即刻出发，我去拿点小石子当子弹！”他说着，转身就往工地材料堆跑，脚步踩在雪上，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，像支欢快的序曲。
陈景辰心里却有些犹豫。他不是没玩过弹弓，小时候在乡下，也曾和伙伴们漫山遍野地追鸟，但长大了，尤其是在这万物萧瑟的冬日，看着那些为了生存而奔波的小生灵，总觉得下不去手。“这雪天的，它们也不容易，要不……”
“景辰，你就是心太软。”夏彦卿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弹弓在他掌心显得格外有分量，“几只麻雀而已，山里多的是。再说了，咱们也不是为了吃，就是练练手，解解闷，打不着也当耍子了。”他挤了挤眼睛，语气里带着点怂恿，“你看杨洪基都跑了，不去凑个热闹？”
陈景辰看着杨洪基抱着一捧碎石子跑回来，脸上洋溢着孩子般的兴奋，又看了看那群还在埋头啄食的麻雀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。或许夏彦卿说得对，在这被疫情和风雪困住的日子里，一点无伤大雅的玩乐，能驱散不少沉闷。
三人猫着腰，踩着厚厚的积雪往空地边缘挪去。雪没到脚踝，每一步都异常艰难，脚下时不时打滑，发出“噗嗤”的声响，引得几只麻雀警惕地抬起头。夏彦卿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，示意大家放慢动作。
“就在这吧，离得不远不近，正好发挥。”夏彦卿选了个背风的土坡，蹲下身，从杨洪基手里接过几颗圆润的石子，塞进弹弓的皮兜里。他眯起一只眼，另一只眼紧紧盯着不远处一只正埋头啄食的麻雀，手指缓缓拉紧皮筋，嘴角噙着志在必得的笑。
杨洪基凑在他旁边，大气不敢出，眼睛瞪得溜圆，像个等待看戏的孩子。陈景辰站在稍远些的地方，心里竟有些紧张，既盼着他能打中，又隐隐希望那只麻雀能及时飞走。
“嗖——”一声轻响，石子带着破空的力道飞了出去。
“啪！”石子落在离麻雀不到半米的雪地上，溅起一片雪沫。那只麻雀吓得“啾”地叫了一声，扑棱着翅膀飞起，带动周围的麻雀也一哄而散，像一团被惊扰的黑雾，盘旋着飞向远处的树梢，只留下空荡荡的雪地和几颗散落的草籽。
“哎呀，差一点！”夏彦卿懊恼地拍了下大腿，脸上却带着笑，“这小东西反应还挺快。”
杨洪基哈哈大笑：“没事没事，再来！它们肯定还会回来的，这么冷的天，除了这儿，没地方找吃的。”
果然，没过几分钟，那群麻雀就又试探着飞了回来，先是几只胆大的落在远处，确认安全后，其余的才陆续落下，只是这次明显警惕了许多，时不时抬头张望，吃几口就换个地方。
“这次我来试试。”杨洪基抢过弹弓，学着夏彦卿的样子拉紧皮筋，可他手劲没掌握好，皮筋一松，石子直接打在了前面的树干上，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麻雀们再次受惊飞起，这次飞得更远了，落在对面的屋顶上，歪着头看着他们，像是在嘲笑。
“你这准头，还不如我呢！”夏彦卿笑得直不起腰，从杨洪基手里拿回弹弓，“看我的，给你们露一手。”他深吸一口气，目光锁定屋顶上一只落单的麻雀，调整呼吸，手指稳稳地勾住皮筋，身体微微后仰，像一张拉开的弓。
陈景辰的目光也跟着那只麻雀，它正缩着脖子，似乎在取暖，浑然不知危险将至。他心里忽然涌上一股不忍，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。
就是这一声咳嗽，惊动了那只麻雀。它猛地振翅飞起，夏彦卿的石子几乎同时射出，擦着它的尾羽飞了过去，打在雪地上。
“景辰，你咋回事啊？”夏彦卿有些不满地看向他，“差点就打中了！”
陈景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：“抱歉，嗓子有点痒。”他看着那只受惊的麻雀飞回到同伴身边，心里却松了口气。
杨洪基看出了些端倪，拍了拍陈景辰的肩膀：“景辰是不是不忍心了？其实我也觉得，这么小的东西，打下来也没啥意思，就是图个乐子。”
夏彦卿也放下了弹弓，看着远处的麻雀，语气缓和了些：“也是，真打下来，估计也舍不得吃。这么冷的天，活着都不容易。”他忽然笑了，“要不，咱们给它们留点吃的？”
这个提议得到了一致赞同。三人转身回项目部，夏彦卿从食堂拿了些剩饭，杨洪基找了个破碗，陈景辰则在空地上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。他们把剩饭倒进碗里，放在那里，然后躲到远处的墙角，看着那群麻雀。
起初，麻雀们还是很警惕，在屋顶盘旋着不肯下来。过了好一会儿，才有一只麻雀壮着胆子飞下来，在碗边啄了几口，确认安全后，发出几声短促的鸣叫。很快，越来越多的麻雀飞了过来，围在碗边啄食，叽叽喳喳的，像是在道谢。
阳光渐渐升高，驱散了些许寒意。陈景辰靠在墙上，看着那群埋头吃食的麻雀，心里暖暖的。夏彦卿把弹弓揣回兜里，杨洪基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，三人谁都没说话，却都觉得比打鸟更有意思。
“其实这样也挺好。”夏彦卿忽然开口，声音很轻，“看它们吃饱了，飞起来都有力气了。”
杨洪基点了点头：“是啊，等雪化了，它们说不定还能帮咱们捉捉虫子呢。”
陈景辰笑了，他想起刚才那只被他“救”下来的麻雀，此刻正和同伴们一起分享着食物，心里忽然明白，有时候，放弃比得到更让人踏实。在这被疫情和风雪笼罩的冬日里，不仅是人，所有生灵都在努力地活着，这份坚韧，本身就值得被温柔以待。
寒风依旧在吹，雪依旧覆盖着大地，但墙角的三人看着那群欢快啄食的麻雀，心里却都涌动着一股暖意。远处的卡点棚子隐约可见，食堂的烟囱冒着袅袅青烟，这平凡的一切，因为这份小小的善意，而变得格外生动起来。
夏彦卿拍了拍弹弓，像是做了个决定：“这玩意儿，以后还是打靶玩吧，打鸟没意思。”
“走，回去烧点热水喝。”杨洪基站起身，拍了拍身上的雪，“下午还得去卡点呢，养足精神。”
陈景辰点点头，最后看了一眼那群麻雀，它们已经吃饱了，正三三两两地飞向远处的山林，翅膀在阳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。他知道，这个冬日的插曲，会像一颗温暖的种子，在心里慢慢发芽。
三人并肩往回走，脚步踩在雪上，依旧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，却不再是刚才那股兴奋的节奏，而是多了几分从容和踏实。风雪还在继续，但只要心里有光，再冷的冬天，也能寻到暖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