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许她的爱也是假的,什么都是假的。
阿清从来没有爱过他。
可在看到那些杂碎朝后面杀去时,沈妄还是毫不犹豫地回身过去将它们踩在脚下,即便挥舞的长镰会伺机捅破他的胸膛。
他根本不敢去看黎清的眼睛,只能往前。
时间每拖延一分,修为便多恢复一分。
红鸾仿佛能看见在空中缓慢汇聚的终结之剑,最后落在那个人头顶。
疯狂扑来的邪魔将恶爪伸向堆聚的无辜弟子,红鸾和黎清看到后,同时出手阻拦,那些惊惶的弟子便像是得了什么准许一般,一起推搡着冲进了灵境。
只是红鸾没想到,会有弟子趁机摸到了小九身边,掐住他的脖子,想要杀了他。
而黎清看都没看一眼。
“邪魔的儿子,也是个小邪魔!”那个弟子瞪着眼扬声喊道,五指用力深深地掐进小九细弱的脖颈里,小九仰着头颅,神色痛苦,四肢徒劳地挣扎着,“杀了他!杀了——”
话音未落,黑色长镰穿胸而过,鲜红的血液喷溅在雨中,突然出现的硕大邪魔让众弟子大惊失色,纷纷嚎叫着往外退。
小九从空中跌落,才得到喘息的机会,又掉进另一个桎梏之中,大魔凑近在他身上嗅了嗅,露出一个饥饿贪婪的神色。
红鸾挥落两排剑阵之后飞快掠身而去,却看到小九发狠朝那大魔的手上狠狠一咬,像愤怒求生的小兽,用自己还未长成的尖牙拼命从敌人身上撕扯下一条血肉来。
他口鼻之间全是血,也不知是谁的血。
大魔吃痛,恼怒地将小九甩出去,它倒是没生出杀心,毕竟灵魔要在合适的时机活着吃下去,才能发挥出应有的效用,它两眼阴森地盯着,步履沉重地往前踏去。
小九被它甩飞,滚了几圈撞在石块上。
灵境本就建在一片高崖之上,随便哪处边沿往下一看便是万丈深渊。
小九冷冷地瞥了一眼对他无视的爹娘,对他厌恶的修士,和对他别有用心的邪魔。
然后,头也不回地往深渊滚去。
他最终都没有往红鸾的方向再看一眼,他那么害怕在她眼中也看到同样的憎恶之色。
如果没有,那她就是唯一的好人。
如果有,小九想,那他已经消失了。
浓云像是要从天上压下来,满目皆是一片暗色,除了鲜红的血液在地上蜿蜒,逐渐连接汇聚成大大小小的血泊。
尸横遍野,沈妄身上的衣袍已被浸红,看不出原来的颜色,他断了一只手,另一只手亦是残破不堪,此刻正掐着地上邪魔的脖子,在大魔愤怒注视的目光中,咔嚓一拧,然后面不改色地站起身,血色瞳眸往后瞥了瞥。
群攻的大魔们损失惨重,他们原以为今日定能将沈妄拿下,可没想到代价会这么大。
“沈妄,你他妈就是仙门的一条狗!”
身后,黎清站在灵境前,雪白衣裙纤尘不染,也不知有没有在看他,沈妄笑了下,回睨过去的眼眸中戾气横声,嗤笑道:“我乐意做我夫人的狗,轮得到你在这叫?”
“怎么,就这点能耐,也敢来我面前找死了吗?”沈妄脸上的血被雨水冲淡,露出一张清隽俊美的面容。
他踩在满地横倒的尸体上,就像闲庭信步的贵公子,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和肆张的邪魔气慢悠悠地往前走去,“少废话了,不如一起上吧,没看见我夫人还在后面等我?”
“等你?她等着杀你呢蠢货!”
半边脸都被削掉的大魔一阵无语,翻着仅剩的一只白眼,“三岁小孩都没你这么天真!”
雨幕中只听到一声轻笑,叫嚣的邪魔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揪着狠狠掼到了地上。
沈妄勾着唇畔的笑意,弯腰看了看,然后一脚又一脚重重地把那半张脸踩进泥水里,动作狠毒至极,嗓音却温和如春风:“有空管别人家的家事,还不如多管管自己。”
“废成这样,我都替你感到丢脸。”
如此嚣张暴戾的行径即便是邪魔也要为之侧目,萌生退意。
黎清无动于衷地看着,犹如圣洁的霜花静立于狂风暴雨之中,在一片面目狰狞的邪魔尸体里显得格外突兀。
她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,以自己目前的修为既能把这些无辜弟子送出去,也能诛灭剩余邪魔的时机。
那个时机,刚好在沈妄即将被某只偷袭的邪魔挖心的瞬间。
沈妄回头看见熟悉的阵线时有些愣怔,然后便笑了,笑得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。
他早已是强弩之末,摔倒在地时嘴里不断有鲜血涌出,能强撑到现在全凭脑海里绷着的那根弦——
阿清还没杀他,他哪能就这么死了?
然而,黎清看都没看他一眼,她瞬影掠入不断倒退的魔群之中,像一片柔软的绒羽。
但在轻飘飘落地的一瞬间,密密麻麻的雪色阵线铺开犹如天罗地网,凌冽冰冷的寒光闪过的刹那,万千头颅同时坠地,滚落的眼珠里还流淌着惊恐不解的眸光,而那躯干却伫立着犹如枯木正在吟唱最后的哀歌。
血雾漫天飞扬,白裙却没沾染到分毫。
沈妄倒在泥水里,一错不错地看着,溢出的血流到眼中让那道纯白的人影变得朦胧。
他身上不断有刀剑刺入又拔出,带着鲜明而陌生的恨意,那些弟子路过他时,像是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,明明前不久,他们还笑嘻嘻地喊他“大师兄”。
他不禁困惑,人又比邪魔高贵到哪去呢?
黎清没阻止,她沉默地站着,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,这种默许无疑纵容了更大的恶意。